4月20日,台北敦化南路二段香格里拉饭店的茶轩。李敖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衫,青灰色的衬衫,打着红色的领带,提着自己最近在台湾出版的5本书慢慢走了进来。这一天距离他77岁生日还有5天。三个月前,他搬离了居住多年的阳明山的书房...
和李敖见面这天,距离他的77岁生日还有5天。4月20日下午,敦化南路二段香格里拉饭店的茶轩。这天台北的阳光灿烂,李敖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衫,青灰色的衬衫,打着红色的领带,提着自己最近在台湾出版的5本书慢慢走了进来。
他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掏出助听器,这是他去年为了参加香港书展买的。他的听力不好,但始终不喜欢戴助听器,因为“杂音很多,戴起来也不舒服”。可他又不想听不清楚大家说话,所以每次都要花几分钟戴上。
他拿出一本书,要翻开来念里面的话,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美国产的Gerber匕首,亮出刀刃,“哗”一下就划破了书的塑封。这是他随身携带“用来防身”的匕首,他一边演示匕首的开合,一边说“遇到坏人就可以拼了”。
三个月前,李敖搬离了居住多年的阳明山书房,住回敦化南路一段的公寓。他依旧选择独居,只是每个礼拜会回一次家,和家人呆一整天。他的身体有些小问题,腿脚不是很方便,走路不快,站起来和摄影师握手时会有些疼痛;脊椎也不太好,不能久坐;关键是最近出现了心律不齐的毛病。
“所以从山上搬了下来,半夜如果需要急救的话,会方便一点。”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年龄“,还有5天,我就77岁了。”对于任何一个这个年龄的人来说,“死亡”都是前路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,随时会扑向你。
李敖并不忌讳死亡,他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的身后事:“我会把遗体捐给台大医院做研究,千刀万剐,死无全尸!”
他从不锻炼身体,理由是“我的母亲也不锻炼,最后活了90多岁”。但是他有时会走70分钟的路程,到台北和平东路的一家名叫“茉莉”的二手书店,去看望那里养的一只雄壮的猫。“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别人的老婆,中年的时候喜欢别人的女儿,老了喜欢别人的猫。”
在这个时候,李敖一点不像77岁的老人。他一边喝着红茶,一边兴致勃勃地模仿起台湾某个“立法委员”的丑态,眯着眼睛,撅起嘴巴,手舞足蹈,把大家逗得大笑。他说自己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别人怎么气他都不气。他每天只吃一顿饭,除了看猫,并不常出门,更不见客。他朋友极少,能上门的更寥寥无几。
“你什么都可以问,我什么都会说。”
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,他谈了这几年他做过的事情,如何在政治里捣乱,如何和孩子相处,如何对女人失去兴趣,还有他打算在80岁时一并推出的剩下40本的《李敖大全集》,加上之前的40本,一共5000万字,这些文字是他要“留给人类的礼物”。
采访结束已经是下午5点多,天突然下起雨来,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。尽管腿脚不便,他还是坚持站起来和记者告别,他说:“我还是老了,说起话来没有以前灵活了。”
记者夸奖他:“你的幽默依然可以吸引到别人的老婆和女儿。”
他立刻回道:“还是猫比较好一点!”
已近耄耋之年的李敖生活中绝不只有猫。
2011年8月,76岁的李敖突然加入亲民党,宣布参加“立法委员”的选举。消息传出,人们已见怪不怪。因为早在此之前,李敖已经在政坛上做出了太多的惊人之举。
2000年,无党派的李敖代表“新党”参加“总统”大选,让人大跌眼镜。他的对手是宋楚瑜、连战和陈水扁。结果没有任何悬念,他输了,只留下一个在政见发表会上自嘲是“高级妓女茶花女”的身影,也让一场原本紧张严肃的大选,增添了一抹喜剧的成分。
2004年,李敖再次参选“立法委员”,这次他总算如愿完成了迈进政坛的第一步。那也成为他政治生涯里最精彩最受争议的三年。他的“立委”处女秀就令人震惊,在对“国防部长”李杰的质询上,他痛骂军购让台湾变成美国的“看门狗”,完全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,被台湾媒体称为“立法院”委员会史上最强的质询力道。
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,他完全把“立法院”变成了个人舞台,有时他会拍桌子大骂;有时带着一袋子鞋前往,一边质询一边把鞋丢向时任“行政院长”的苏贞昌。还有一次,他头戴电影公司送给他的防毒面具,手持电击棒和催泪瓦斯冲进“立法院”,闹了个天翻地覆,最后成功阻止了“军购案”的通过。2006年,李敖参选台北市长,最终落败。2007年,他宣布退出政坛。
没想到这一次的台湾大选,他再次拿出那个催泪瓦斯罐,要为宋楚瑜“保驾护航”。
对于李敖的不按理出牌,很多人都一笑了之,以为他不过是个政治顽童,热衷搅局。但他自称对政治根本不感兴趣,只是希望政治里有更多的声音,不是一家之言,也不是两家争辩。李敖曾说,他之所以投入一场选举,目的不为选上,而是为了颠覆。
B=《外滩画报》
L= 李敖
“我现在没有家伙了,没有地盘了”
B:我看你去年5月开设了一个微博,兴致勃勃地更新了5个月,就不更新了。为什么不发微博了?
L:我生气了,粉丝到了260万的时候,我就不发微博了,后来它们自己涨到300多万了。
B:是你亲自发的吗?
L:一开始是我太太帮我发,我每次都求她打字,但是她会修改我的文章,很讨厌。她超级装宣传部,她说你这样写,大家会害她儿子的。我就不愿意写,我对别人检查我的东西都烦了。而且我不喜欢那个东西,写字又拿不到钱,好讨厌。
B:记得你一直都用手写作,但我看过你用iPad的照片。你会用iPad?
L:我买过一台苹果电脑,只学会一个用途,就是打字,其他用途对我都没有用。(你用什么输入法?)我和你们一样,用汉语拼音打字。后来我不需要发微博了,我就把电脑送给我家的小妹妹了,她偷偷放在枕头底下玩,她妈妈都不知道。陈文茜也送过我一台你说的iPad,是郭台铭送给她的,但功能没有我买的那个电脑多。
B:这些是不是你仅有的流行电子产品?
L:对,不过很快就没用了。
B:老实说,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把戡戡送去大陆?
L:我送他是去北大,北大是中国的,没事。我儿子去大陆,会亲眼看到和亲身经历祖国的一些变化。你们以为台湾自由吗?只要李敖没有自由,台湾就没有自由。
B:你指的老,是年龄上还是体力上?
L:宋楚瑜属马的,韩国总统李明博属马的,打拳的阿里也属马的,英国那个物理学家霍金也是属马。他们都是70岁,等于是极限了,超过70岁就太老了。我和宋楚瑜说,以色列有个总理叫比金,他带领的是一个小党,拖了29年才取得政权。本来宋楚瑜有这个机会,但现在错过了,再等29年的话,他就已经太老太老了。
B:这次为什么出来参选“立法委员”呢?寻找自由吗?
L:是要争取最后一个机会,使得台湾两个党钳制的局面改变。我希望有个小党进来,冲破这个局面。
亲民党人数太少了,失败了。台湾很多人以为宋楚瑜搅局,捣蛋,其实不是。很多人说台湾民主,台湾自由,但两个党不意味着民主。美国不也是两个大党吗,在讨论要不要攻打伊拉克的时候,众议院只有一个女议员反对,其他全部通过,参议院全部通过,这是什么民主?
B:据说你本来是打算自己选的,后来劝了宋楚瑜出来。
L:其实我每次选“总统”都是为了趁机有机会讲话,平时我讲话也没人注意。现在台湾年轻人对大陆不了解,大陆对台湾也不了解,所以台湾有幻觉,因为对甲不满意,所以觉得乙还好。我讲给你听,陈水扁答应买美国武器,动用台币6408亿买武器,我反对,他就没买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是个土蛋,和我一样没出过国。
B:2008年,你曾经说你愿意选马英九,他看起来比较英俊。
L:我是这样讲的,如果是马英九和陈水扁比的话,我选马英九,因为他看起来比较舒服。
B:那你现在不是“立法委员”,已经不在局中,你不可能影响一些事情,那你现在怎么办?
L:我现在就和孙悟空一样。孙悟空和妖精作战,后来棒子被没收了,跑去找观世音菩萨。菩萨说:“猴子,你怎么前倨后恭,现在对我这么好啊?”孙悟空说:“老孙没棒子了!”我现在没有家伙了,没有地盘了。
B:以后每次选举你都会参加吗?
L:我太老了。宋楚瑜这次被我煽动出来选,他没想到票会这么低,我的票都比他高,我选文山区的“立法委员”,我从来不去,还得了9600票,和我预计的差不多。我之前参选台北市长时,临出门时他们说你觉得会得多少票,我说8000票,结果得了7800票。那么准确地知道自己的票数,明知道自己选不上,还要去选。
B:是不是你其实并没有从政的兴趣,只是在玩?
L:我根本不要从政,台湾太小了,我根本没有兴趣。而且你面对的群众是愚蠢的,他们怎么可能选你呢?
“老子有钱!”
B:你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样?
L:我觉得年轻人都不及格,头脑不好。
B:那李戡身边的朋友呢?你对他交同龄的朋友有什么建议?
L:他一定有喜欢和失望的地方,我希望他吃点苦头。他女朋友不少,和女朋友吵架,就会写微博。(戡戡有女朋友了?)对,这个家伙还不止一个女朋友!
B:他失恋都会告诉你?
L:他不会失恋,那家伙很坏的,不会失恋。
B:很多人一开始觉得李戡既然是你的儿子,可能和你一样喜欢骂人,到处惹麻烦,但后来大家发现他其实很乖。
L:戡戡是一个很骄傲的人,他刚去的时候都不跟别人来往,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,养了一只猫,就和猫住在一起。后来猫死了,他很难过,才出来交朋友。所以第二年没有猫的时候才认识同学。所以我儿子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和这个猫的生死有关系,本来他只对猫感兴趣,对外界不感兴趣。
B:为什么喜欢猫?
L:我现在也对猫感兴趣啊。我有时候走路70 分钟,从我家里走到茉莉二手书店,那是个地下室,店里有一只猫,我走过去就是为了看这只猫。
B: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猫?
L:一只很普通的流浪猫,长得很雄壮。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别人老婆,中年的时候喜欢别人女儿,老了喜欢别人的猫。(大笑)
B:那万一你儿子按照你的顺序倒着来怎么办?
L:他的顺序应该是小猫、中猫、老猫吧!你见过戡戡的吧?他刚来大陆的时候还比较羞涩,现在已经是个老油条了。他有个特色是别人没有的,他很爱国,爱中国,这一点台湾过去的年轻人是没有的。他常常一个人去旅游,有一次他从北京坐火车去青岛,直接去泰山,当天来回。他爬山的时候,和我电话报告到了什么地方。
B:戡戡还会和你汇报?在他这个年龄,像你们这样亲密的父子关系很难得,很少见啊。
L:(用手捂住嘴,悄悄说)老子有钱!
B:李戡选的专业是经济,你对他有什么期待,你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?会希望他跟你一样去写东西吗?
L:我希望他在学界走完,读到博士。我这行他不能干的,太高难度了。
B:所以你希望他有一个专长?
L:我很希望他做一个大学教授,做一个不会游泳的林毅夫。(实际上他会游泳吗?)他游得很好,他们学校游泳比赛,他是第四名。我请教练教他的,你或许不知道,我的小孩子成长过程中花了很多补习费,教他毛笔字,教他钢琴,让他多才多艺。在台湾,要有竞争力就要花很多钱去补习。台湾最近5年来,6岁以下的小孩数量减少了56万,为什么呢?养不起啊!要培养一个小孩子要花很多钱。
B:我没想到在面对孩子的问题上,你和普通的父母一样。
L:因为我穷过,穷惨了,我希望孩子不虞匮乏。因为穷是很难过的事,我希望他以后能有点钱,能够过不虞匮乏的日子。我今天养成“过午不食”的习惯,每天只吃一顿饭,不吃晚饭,可以做到这样其实和我以前穷过的老底子有关系。我有钱才可以不生气,不需要看人眼色,你查禁我的书我也不会死,钱给我这样的底气。
B:你会把你对这个社会或者世界的看法讲给自己的女儿或儿子听吗?
L:我女儿才不要听,她没有兴趣。我儿子我也不说,不想影响他的判断。我就是劝他不要交一些很复杂的朋友。(你所谓的很复杂的朋友是?)我举个例子给你听,台湾有个人叫丁中江,就是丁乃竺的爸爸、赖声川的老丈人。丁中江有个徒弟在大陆跟了他二十年,到台湾来希望能见我。我是不见人的,他徒弟就找我儿子,想通过我儿子的关系和我见个面。丁中江这个人我太清楚了,他是什么人啊,是个骗子啊,大骗子。我拒绝了。我不写微博之后,也有很多人通过我儿子希望我继续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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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:你的一生中,有没有做过什么身不由己,不愿意做的事情?
L:我只做过身不由己,但是愿意做的事情。那就是我出狱后,和一个女人结婚。那个女人是电影明星胡因梦,我明明知道她不是好东西,还跟她结婚。诸如此类,我做过的身不由己的事情大多和女人有关。我精得要死啊,别人想骗我,骗不着我。